【太芥】影牢（一）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中岛敦模模糊糊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您已经迟到一个小时啦！国木田先生现在正在发火……您起床了吗，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快过来吧。”
……敦君？……
“太宰先生，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您还记得吗？前天组织分别给我们和港口黑手党都下了战书……”
太宰治睁开眼。他正在他家里的餐桌旁，手边放着接通电话的手机，室内熟悉的景象带着太阳穴处的疼痛一同进入他的脑海。
……嘶，好痛！太宰后知后觉地皱起眉捂着脑袋。对面的中岛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连着追问了几声，他只好忍痛低声回了个嗯。
中岛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太宰先生？是身体不舒服吗？”
“……是哦。”太宰很诚实地回答。他刚想以此为理由翘班，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中岛刚才的话，“等等，今天要开会？”
“是的，我们要商量对策。”中岛语气严肃，“您昨天说要好好思考一下方案的，毕竟港口黑手党也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要是被两方同时针对可就麻烦了。”
太宰仿佛断片的记忆此时突然连了起来，但清醒后纷涌而至的记忆却和他之前脑海里的大相径庭。破碎的信息来得太快，就算一向承认自己有个好头脑的他也被这种类似失忆患者突然重拾记忆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他努力集中了一下精神，简短地安抚了中岛并给出肯定的回复。挂断电话后，他蜷着身子躺在榻榻米上，紧皱着眉承受着一波又一波异常的头脑冲击。
太宰向来怕痛，好几次差点没痛晕过去。但随着痛苦的退去，他的眉宇却皱的越来越深。他逐渐发现了比刚才的疼痛更麻烦和棘手的事情：他现在出现的记忆和他原有的记忆并不是百分百一致的。
不对劲。太宰一身冷汗地坐起来，疑虑夹杂着莫名的不安慢慢涌上他的心头，那种微妙的不和谐感此刻越来越浓烈。
“……奇怪，我关于黑手党的记忆在哪。”太宰突然低声道。
太宰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右手托着下巴，一副非常难得的沉思样，让国木田独步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实际上他也的确在思考。经过一路上的梳理和检查后，他发现他的记忆确实出现了混乱。此时他的脑海里同时存在着两套记忆，一套便是他原有的记忆，另一套则是非常奇怪的，像是基于他原有记忆进行改造的记忆：删除了有关港口黑手党的全部内容。
莫名其妙地就被卷入了现在这种奇奇怪怪的情况，形势看起来非常地不容乐观。但太宰的心情仍然很放松，因为从认识到他有两套记忆这个异常后，他就立刻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说起来都巧，这种看起来像是轻小说一类的穿越剧情正是原世界一个被港口黑手党通缉的人的异能力。在他的第一套记忆中，那个异能者的异能可以借助一定的媒介，对他人脑中基于原世界的幻想进行实质化并将一两个人带入其中。这是一个听起来非常具有反派特色的异能，然而该异能者却将它运用在了商业领域。在发现自己的这个极具戏剧性的能力后，他推出了当时风靡整个横滨的活动：“穿越三日游”——利用他的异能帮助一些无聊的有钱人进入他们自己潜意识里幻想出来的“世界”。由于是主观性非常强的塑造，那个虚拟世界里自己的记忆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变化。有钱人们非常热衷于此，在一个又一个的虚拟世界中给自己创造出现实里没能获得或是没敢获得的经历，享受另一个不甚相同的生活。但这个异能本身极具危险性且容易让人沉迷其中，异能特务科在一个月的上下批复后决定对该异能者进行管制。但港口黑手党抢先了一步——他们派出了他们的游击队队长将他斩杀在了自己家中，原因是曾经有一名黑手党头目在“三日游”里不小心泄露了一些不该为他人知道的消息，于是那名异能者便成了他的陪葬品。
太宰当时正在街上翘班。一侧居民楼里爆出了他熟悉的撕裂声，他头也没回地哼着小调。他之前曾经自己调查过那名异能者，也曾在几天前自己去尝试过一次所谓的“三日游”——虽然最后因为过于无聊，便找出了媒介使用“人间失格”提前回到了原世界——因此他很清楚发生意外的那间屋子正是异能者的家，而执行这场审判的正是芥川。这次处死的时间晚了一天啊，森先生是老了吗。他在心里默默地给那名异能者打了个叉。
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次进入这个异能。太宰眯起眼睛。是垂死反击吗？中招的该不会就是芥川君吧——从脑中少去的记忆来看很有可能。在这个世界里的侦探社和原世界没有太大区别，变化最大的是我和所有港口黑手党人之间的关系，这样看来这个虚拟世界的创造者是黑手党的人。但考虑到最后近距离接触那个异能者的人只有派去的小队，而变化又与我有关——黑蜥蜴里会在头脑里想着改变我的经历的人大概没有吧——那只有可能是芥川君了。
先不提在区区剿灭任务里中招是多么愚蠢的事情，芥川君幻想出来的这个变化是什么意思？不想让我出现在黑手党里？为什么。……想避开被我捡回来的命运？太宰也不知道。第二个记忆里毫无与芥川有关的记忆，他连这里的芥川君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都不知道。他微微阴了脸，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失去掌控。
中岛注意到了太宰治脸色的变化。从太宰走进会议室的那一瞬间他就不正常——他从会议开始后就一直在神游。虽说平时太宰也经常在上班的时候走神，但今天的他时不时微微皱眉，一副思考着什么大事的模样。中岛念报告的声音稍稍一顿，略带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喂，太宰。既然决定要来开会就给我好好听讲啊！”国木田独步额角一抽，猛地把手中的文件拍在桌上，手指“咚咚”地戳着白板上的几串数字，“我问你，刚才我们说了什么？”
太宰这才慢慢地抬起低垂到几乎合上的眼，没什么表情的脸在一瞬间让人觉得有些陌生。中岛心里一惊，但很快他就看到了他熟悉的略带散漫的笑容。太宰笑了笑，发出一道像猫“咪呜”一般的声音，整个人突然软趴趴地靠着椅背下滑至半躺的姿势，边舒展他瘦长的腿边把自杀手册扣在脸上，淡定地在国木田堪称吃人的目光中悠哉开口：“哎呀，国木田君数学老师的本质又暴露了呢。不过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没有在听哦。因为昨天晚上梦到的那位小姐突然来找我，让我立刻进入梦乡和她殉情，所以我就先睡啦。哦对了——”他体贴地补充，“似乎在正在努力的大家面前睡觉不太好呢，那我还是出去好了。”
“啪！”巨大的声响从中岛面前传来。国木田精准地将桌上的记号笔砸在了太宰治头上，紧随而至的大声斥责立刻和太宰咿咿呀呀的叫疼声混在了一起。会议现场瞬间变得一团糟。中岛无奈地放下报告书，向其他人投去求助的目光，然而除去一开始同样没在听的江户川乱步，与谢野晶子和宫泽贤治已经大声地聊起了最近的菜价。中岛只好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着我可以做到，一把将早已准备好的照片拍在白板上，用响彻整间办公室的音量喊道：“那么最后，我将给大家介绍一下最近出现的危险人物——”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太宰正被国木田揪着衣领，脸上的笑在看到照片后淡了下来。
照片上的人他非常熟悉，只不过换了件看起来就是森鸥外品味的大衣。中原正揽着他的肩膀，他微微扭头和他说着什么，只露出了侧面精致的下颌线条。
“港口黑手党的新晋干部，人称黑色祸犬。”中岛刻意放慢了语速，“他的名字叫芥川龙之介。”
众人都好奇地围了上去，低声讨论着照片上的人物。太宰却还站在原地，一脸淡然地捋平被弄皱的衣领，又拍了拍身上并没有多少的灰。中岛有些疑惑，他看到太宰慢慢动了动唇，似乎说了些什么。但那速度实在太快了，还没来得及等到他去辨认，太宰便施施然地走回座位上躺好，打开自杀手册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一副完全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模样。
“那个，太宰先生……”中岛弱弱地想开口叫他一起过来，一旁的国木田却用力地哼了一声：“算了，新人。这家伙能出现在会议室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之前的会议他就没出现过，有他没他都一样。你收集的关于干部的资料呢？继续念吧，不要管他了。”
“是！”中岛下意识对对方威严而有魄力的声音做出了回答。他翻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将上面记录着的一大串事件展现给众人。
“他是港口新晋的干部，由港口黑手党最年轻的干部中原中也亲手提拔上来。具体加入黑手党的时间不明，但大概不会超过三年。虽然时间很短，但他已经在黑手党里建立起了足够的威严。倒不如说——”中岛吸了一口气，下意识降低了语调，“他的下属都在惧怕他。就算是在杀人如麻的黑手党里，他也被称为‘黑色祸犬’或是‘无心之犬’，因为他会将任务里几乎所有相关的人全部杀死……且丝毫不会犹豫。据目击证人称，在一次警方对他的追捕中，他凭一己之力杀死了几乎一半的警员，剩下的因为躲在后面的缘故而幸免遇难，但仍有两名警员因为过度惊吓而出现了精神问题，被救回时嘴里一直喊着‘恶魔’之类的词。”
众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国木田沉声道：“知道他的异能是什么了吗？”
“很抱歉……具体消息还不知道。但根据目击者的证词，他的异能会出现闪着红光的黑色巨兽，变化性和机动性极强，且可以攻守两用。”
国木田皱起眉：“虽说并不意外港口黑手党干部的实力强劲……但这个异能的棘手程度看来远超我想象。北美异能者组织对我们的不断挑衅已经够我们忙活了，这会儿又多出了这么个人物。”他沉吟片刻，突然转向中岛，“这样，为了掌握他的异能等更多有效情报，新人，我交给你一个非常重要的任……”
“不用那么麻烦哟。”正在对着光观察蓝色玻璃珠的江户川乱步突然开口道，“太宰君看起来是知道的模样，对吧？”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在一边躺尸的太宰。太宰盖着本书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中岛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的声音闷闷地从书底下传了出来：“……不愧是乱步先生。是能控制布料的异能哦。”
中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瞬间激动地冒着星星眼凑了过去：“什么？原来您已经知道了吗！真不愧是太宰先生！难怪我们刚才的讨论太宰先生都没有在听，原来是早已对敌人胸有成竹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脸生无可恋的太宰便推开了老虎的脸，嘟囔着连个觉都睡不好之类的话，很快便不出意料地被国木田的怒吼压了下去。
“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不早说？太宰你这家伙的偷懒也要有个限度吧！”国木田觉得自己的血压正在飙升。还半眯着眼睛的太宰转过头和他对视，他刚想继续发作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家伙，太宰突然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没关系的国木田君，就算我不说，大家也很快就能知道的。”
“嗯？”国木田闻言一愣，没想到太宰会来这么一出。他刚想开口询问，背后突然升起了一阵发毛的感觉，国木田心底一惊，多年积累的任务经验让他敏锐地认识到了门外强烈充斥着的杀意。他的身体在下一秒便做出了反应，一把上前抓住中岛的胳膊将他摁倒在桌子底下。
“敌袭！”他大吼。
几乎是压着国木田的尾音，闪着红光的黑刃如切黄油般将大门砍得稀烂。木屑、文件和不知名物体的残骸被袭来的狂风卷的作一团，疯狂地在室内翻涌。国木田抬手半遮着眼，从怀里掏出备好的纸化作手枪，一旁的中岛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双眸圆睁，虎化的手脚紧抓地板，一副随时发出冲击的模样。
他确认了一遍其他社员都安全后，和中岛对了个眼神。小老虎心神领会，下一秒两人就飞快地从桌底下起身，欲以前后配合的阵型对敌人发起进攻，然而下一秒面前的景象让两人惊得停住了动作。
尘埃中站着一个一身黑色的年轻男人。略长的黑色头发，雪白的发梢，瘦削的身体裹着一件翻银色暗边的黑色长风衣。太宰安静地坐在那张椅子上，脸上的书已经被掀起的风吹到了一边，巨大的黑色兽首正在离他喉咙不到一厘米处游走，而他仍然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一般闭着眼睛哼歌。来人似乎察觉到了中岛他们的动静，精致却异常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低低咳嗽了几声，径直朝着太宰走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一旁蓄势待发的其他社员。
中岛心中的着急已经表现在了脸上，双腿一曲就要冲上前去。国木田一把摁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转头端正手中的枪大声道：“停下！再前进一步我们就要进攻了！”
“……咳咳。”来人又掩嘴咳了几声，脸上总算出现了些表情，但似乎是在对空气中的灰尘感到不满。他往前走了一步，国木田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枪，但年轻男人出乎他意料地停了下来，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哑着声音开口道：“……太宰先生。在下受首领之托来与您单独谈一谈。”
“这就是你邀请人的方式？芥川君。”太宰勾起嘴角，声音很轻，中岛感觉不出里面包含了什么情绪。
“是。”芥川龙之介回答。太宰微微掀开眼皮，随意扫了他一眼，就着身下的椅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哎呀，那看来芥川君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啊，毕竟没有哪位小姐愿意和你这样没有情趣的杀人魔在一起呢。”
“在下在这方面并不如太宰先生您这么有兴趣。”
“我可不是抱着谈恋爱的目的去接近女性哦。是殉情啦殉情，不过芥川君这么直脑筋的人是不会懂的吧。”
两人之间对话的展开让社员们一下子愣住了。中岛完全没有料到这么紧张的形势现在会是这么一个走向。这不就是芥川龙之介吗！刚才他还在介绍的新晋干部，将会成为侦探社一个重要敌人的人，居然在和太宰先生用这么熟悉自然的话题聊天——虽然只是太宰先生一个人负责自然，芥川自打出现起就顶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喂，小子。侦探社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你妈妈没有教过你敲门这个礼貌吗？”与谢野冷笑一声，顺手将砍刀插在了唯一幸存的桌面上，侧眼瞥了太宰，“一般黑手党人的邀请都是可以和约架划等号的吧。这是怎么回事？太宰，你什么时候招惹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啊，不会是想让人家的女朋友和你一起殉情吧。”
太宰闻言无奈，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不过这次芥川总算是有了回应。他抬眼看了看与谢野，喉咙深处不屑地吐出声气音：“可笑，我进这个小小侦探社还需要提前通知你们吗。你们这样的……”
“够了，再说就会被赶出去了喔。”太宰摆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芥川侧身一步给他让出位置，身后延伸出去的黑色布料也随之后退。太宰却突然伸出手掐灭了张牙舞爪的兽首，转头轻松地朝国木田笑着挥了挥手，“你也看到了吧，国木田君？我这次的请假可是有原因的哦，反正今天大家也只是在开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吧？那我就走咯——”
“慢着！太宰先生！”国木田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反倒是中岛大吼了一句。
太宰诧异地睁圆了眼：“怎么了？哦对了，是赔偿问题吧？没关系，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可有钱了，这点维修费对芥川君来说可是小菜一碟。这点你们不用担心。”
“别扯东扯西了，太宰。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见自己的搭档一脸无所谓地就要出去，穿着制服的男人瞬间沉了嗓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港口黑手党的黑色祸犬这么熟悉，也不知道你俩之间是什么关系。但这些我都可以听你之后解释，唯独出去赴他的约这件事不行。这太危险了。你不是不清楚他们的残忍程度吧，单是你身边的那个危险人物，他就夺走了数不清的人的生命。……”
红光一闪，漆黑的布刃刹那间就从芥川的衣服下摆处掠来。国木田冷冷地哼了一声，手中几道枪声响起，布刃瞬间被打成了碎片。
芥川眉头轻皱，第二波攻击正蠢蠢欲动，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一瞬间所有躁动和暴虐都平静了下来。“真弱啊。”他听见太宰以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芥川立刻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夹杂着愤怒和不甘的表情。但太宰看都没看他，脸上浮现了具有安慰性的温和的笑容：“天啊，真是好有魄力的发言，我要是个女性我就对你心动了呢国木田君。”他看着国木田皱起眉头，语调轻快地说，“没关系的，芥川君也就只是仗着自己的异能到处乱吠而已。你也看到了吧？他的身体素质很弱的，对上有人间失格的我来说可一点胜算都没有——也许还是有一点的，毕竟是新晋的黑手党干部嘛。”
芥川已经冷着脸干脆当作没听见了，太宰继续道：“我没有轻敌，你们不相信我的判断力吗？我们就在漩涡咖啡厅里聊一个小时，超时一分钟敦君就可以直接杀下来救我哦。”
国木田还想继续开口，芥川不耐烦地插话道：“是有关组织的事。想必贵社也不会想同时遭受港口黑手党和组织的攻击吧？”
“不想。”江户川干脆道。
众人都看向了国木田。他咬牙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枪。“你还有五十九分四十七秒。”他看了眼手表，对芥川冷冷道。
芥川没有理会。太宰走到门口，对他点了点下巴：“跟上，芥川君。”
出乎他意料的是，芥川皱起了眉。“在这里，我和你并不认识。”他轻声说，“你没必要命令我。”
写到一半不知道歪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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